成都双发天禧中心。孟双奎/摄

中房报记者 孟双奎 成都报道

“这个工地欠了我3万多元，现在门都不能进了，让我去申报债权或起诉，我一个干力气活的哪会这些？”

在成都市双发天禧中心门前，头发花白的农民工高占福无奈地对中国房地产报记者表示。为了讨薪，高占福和其他数十位农民工已经在各级信访机构、政府部门间跑了几个月，至今没有拿到被拖欠的工钱。

重整项目破产

农民工高占福手指方向为双发天禧中心1号楼。孟双奎/摄

双发天禧中心位于成都天府大道南段1766号，属天府新区成都直管区板块，项目原名为“城南之星”，规划为集国际酒店、写字楼和购物中心为一体的商业综合体，投资方为城南之星置业有限责任公司，但已于2018年申请破产，后经成都市双流区人民法院批准重整，招募四川双发信达集团有限公司和四川君地房地产有限公司为重整投资人，城南之星公司更名为双发君地置业有限公司，项目由此更名为双发天禧中心。

2021年12月，高占福等农民工与成都银石建筑劳务有限公司签订劳务合同，来到了项目工地。“当时说好的是每个月结算工资，没想到一开始就拖，拖了半年后工友们纷纷停工，这才付了一部分工资。”

从这之后，农民工的工资一直在拖欠中陆续发放，工程的进度也是时断时续。到2024年4月，工人们得到消息，甲方双发君地公司被法院公告破产，管理人要求之前的施工企业和工人全部撤场。

双发君地公司被法院公告破产。

此时，高占福的工资仍有3万多元没结清，身边工友们或多或少也都被欠薪。在与劳务公司沟通无果后，工友们开始找各级政府部门维权。

他们先后到过天府新区的信访、住建和劳动监察部门，这些部门接到诉求后，“有的给一个联系电话，有的口头通知等待回复”，推进缓慢。

7月19日，四川天府新区公园城市建设局对几位工友作出书面回复：“经核实，该项目目前已进入破产清算阶段，由成都竞择破产清算事务所作为管理人处理相关事宜，债权人应当依法申报债权，或者通过诉讼途径维护自身合法权益。”

“我们也在维权”

“我们也是受害者，也正在维权。”肖汉表示。

对于双发天禧中心项目拖欠农民工工资一事，记者联系到了成都银石建筑劳务有限公司，以及项目施工总承包单位——四川双发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多家分包企业了解相关情况，银石劳务公司项目负责人肖汉坦承，拖欠农民工工资一事属实。

银石劳务公司主要为施工分包企业——中国化学工程第十一建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化十一建”）提供劳务人员，自2021年开始，公司先后培训1200名农民工在双发天禧中心上岗，包括木工、泥工、腻子工、水电工、通风消防设施安装工等。

“我们从没有克扣农民工工资，是我的上家中化十一建没有按时拨付款项，到目前为止，项目还欠我们2700万元劳务费用。”肖汉说。

接受采访的中化十一建项目经理白文昭也无奈地表示：“对于农民工工资我们是不敢截留的，每次工程款通过管理人账户付给我们，都是按约定比例将劳务费付给银石劳务。但现在甲方和总包欠我方的，材料款、人工费等有1亿多元。”

记者了解到，项目施工总承包单位为双发建筑公司，与双发天禧中心投资人双发信达公司为同一实控人企业。

另一家劳务公司四川紫誉建筑劳务有限公司负责人也告诉记者，他们主要为双发建筑公司提供脚手架安装工，施工期间共发生1400余万元劳务费用，目前尚有378万元没有结清。

四川上品恒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负责双发天禧中心的幕墙安装，项目负责人说：“我们的总工程款是1200余万元，其中劳务费五六百万元。2023年6月双发建筑最后付给一笔60万元款项后从此再无支付，现在还欠我司300余万元。”

据了解，面临相似情况的还有四川大楠建设有限公司等，共计18家企业。

甲方投资不到位且抽逃资金

按重整计划，投资人应投资13.2亿元。受访人提供

记者了解到，双发天禧中心项目重整计划执行期间为2020年11月至2022年5月，后经成都双流区人民法院批准，重整计划执行期延期至2023年5月。

在这一情况下，双发君地公司为何从项目复工伊始，就拖欠工程款？

据知情人士透露，2020年双发君地公司取得天禧中心控制权后，按照经过法院批准的重整计划，投资人应提供13.2亿元对价，其中包括9.4亿元现金，并按要求在18个月内完成项目续建。然而，18个月后这笔投资实际只到位9600万元。

另据反映，2021年至2023年重整计划执行期间，天禧中心项目销售金额达7亿多元，双发建筑公司还收取各分包企业施工保证金9000余万元。期间，双发君地公司通过双发建筑公司陆续支付给各施工分包企业的工程款只有2.2亿元，形成1亿余元拖欠。

双发君地公司公告破产后，破产管理人于4月26日发出公告：为解决天禧中心项目续建问题，经报双流区人民法院许可，面向社会公开招募带资金和施工企业的工程管理机构。

5月10日，破产人管理人公告解除双发建筑公司的施工总承包合同，同日即告知双发君地公司及转包分包单位和其他破产财产持有人，限期移交天禧中心工地现场管理权和所有工程资料，腾退工地现场。

“项目现场还有大量没使用的建筑材料，是我方垫资采购的，且很多材料是定制规格，现在交接问题都不讨论，直接让我方退场，使我方面临巨大经济损失。”白文昭说。

托管公告要求施工企业限期撤场。孟双奎/摄

白文昭在项目现场对记者表示，由中化十一建负责的施工的天禧中心1号楼已完成85%以上，2号楼完成50%以上。如果工程款到位，2个月内即可完工。

后期，为保证工程质量，减少利益损失，中化十一建曾向管理人提出，希望按照2023年11月份的协议继续施工，但遭到拒绝。

“项目缺的是资金，按照协议，项目资产足以抵顶工程款，我方的施工质量也没有任何问题，在这种情况下，管理人强行更换施工企业，使我方利益遭受重大损失，这说不通。”白文昭说。

实际上，重整期间，双发天禧中心项目屡次停工，引来购房者不断投诉。

2023年7月25日，四川天府新区成都党工委政法委组织召开天禧中心项目风险化解专题会议，确定以“施工单位垫资修建+剩余资产保障工程款”思路推进项目施工。

2023年11月3日，在天府新区成都党工委政法委工作专班、项目管理人组织和主持下，重整投资人、双发君地、双发建筑与中化十一建及银石劳务等企业达成协议，约定中化十一建即日起垫资复工，复工情况达到约定条件后，双发君地按协议支付工程进度款，如未能如期支付，则按协议以部分项目房屋抵顶工程款；如中化十一建未兑现施工计划，则无条件放弃剩余未付的工程进度款。

白文昭说，协议签订后，中化十一建加快施工，但到了合同约定的时间节点，发现政府的商品房网签备案系统被关闭，导致“以房抵款”无法兑现；同时双发君地要求中化十一建继续垫资至交楼，然后再抵顶工程款。中化十一建无法接受，导致项目再次停工。

“政府关闭网签系统，使甲方违约有了借口，至于关闭网签的理由，也没有给出合理说法。”

拖欠工程款是否与施工进度和施工质量有关？白文昭介绍，分包企业的工程量每月核算，工程形象进度申请表都经过甲方和管理人审批确认，这方面没有争议。

谁来支付农民工工资？

高占福等农民工应如何维权？成都市某区法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庭长表示：“农民工工资申请破产债权，在司法实践中较为少见，因为国家有完备的法律体系规范农民工工资支付行为，保证农民工工资按时足额发放，如果农民工工资保证金和工资专户正常运转，即使建设单位破产，也不会影响农民工开支。”

《保障农民工工资支付条例》也规定：施工总承包单位应当按照有关规定开设农民工工资专用账户，专项用于支付该工程建设项目农民工工资；工程建设领域分包单位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由施工总承包单位先行清偿，再依法进行追偿。

据了解，双发天禧中心项目施工总承包方双发建筑公司并未开设农民工工资专户。

那么，项目甲方和施工总承包方是否依规缴纳农民工工资保证金？属地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行政部门对该项保证金的收缴、使用、管理是否依法履职？项目商品房预售资金是否进入监管专户，其资金运行是否受到政府行政主管部门和法院指定的破产管理人的有效监管？

记者就以上问题形成采访函，分别发送至成都市双流区委宣传部与四川天府新区成都党工委管委会了解情况。成都市双流区法院通过区委宣传部回复：城南之星（双发君地）破产案件当前处于破产清算程序中，按照有关规定，不宜接受采访。截至发稿，天府新区成都党工委管委会则并未作出回复。

8月28日，四川天府新区公园城市建设局发布天府新区建设领域2024年上半年建筑市场违规行为信用处罚：金匠建设集团有限公司荣盛时代天府二标段等13个项目因未按要求落实农民工专户支付管理被通报批评；合肥建工集团有限公司恒大天府半岛七期二标段等11个项目因农民工欠薪问题受到企业信用处罚。

名单中并没有双发天禧中心项目各有关单位的名字。

“我们依然没放弃信访，也相信政府和法院会给我们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只是希望别再让我自己去打官司，对我来说太难了。”高占福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为化名）